01彼此的秘密
有一段时间家里真的很苦很苦，那个时候我们逃难到台湾，平时没有什么娱乐可言。
可是母亲因为是贵族出身，她从小爱看戏的，所以我想电影对她是一个很着迷的东西。
你面对一个银幕的时候，你可以有一个美丽的幻想空间出现。
有一天我发现母亲很特别，因为她一早就开始做卤蛋，把馒头蒸好，准备了很多晚餐。
我想，奇怪，晚餐不是应该四五点才准备，为什么早上就准备？那会儿我有点鬼灵精，我就觉得其中有诈。然后就发现母亲洗澡，用明星花露水，穿起很整齐的衣服，她就溜掉了。
就是那一天她要去看电影，大概一个月会发生一次。
她觉得要放自己一天假，其他天她为父亲，为我们六个孩子忙得灰头土脸。所以有一天她觉得晚上去看一个电影，她要爱自己。
可是就被我发现，所以我就跟着她。她走了很久，走过那个庙口的小巷，她发现我在跟她，她就转过头来就拿石子丢我回家。
那我就躲起来了，但是我还继续跟着她。等她坐在公共汽车上时候，发现我坐在对面，她没辙了，她就说好，我带你去看电影，可是不准跟别人讲。
所以我跟母亲那个时候保有一个秘密，我父亲都不知道，就是我们一个月偷偷看一次电影。
这就变成了我跟母亲很亲的部分，我也觉得很高兴，母亲有这样的一个私密的世界。
她做母亲的角色太累了，有六个小孩要去养大，这是不容易的事。
所以她每个月放自己一天假，去偷偷看一场电影。然后回来再做母亲的角色，重新储蓄的能力。
我今天也跟很多朋友讲说，有时候让自己抛开一下丈夫的角色、妻子的角色，逃离两个小时，然后再回来好好做那个角色。
02最特别的老师
美的感受，是需要时间的。
我们那个年代的父母，在生活上花了很多的时间。
人类的手，是一切美的起点。人类五种感官的活动，构成了美学。所谓美的感受，也源自于你对一个人的情感，对一个地方的情感，对一个事物的情感。
譬如我盖的那床被子，现在看来多么奢侈，因为是母亲亲手绣出来的，而且母亲每个星期都会重新缝洗一次。
人家送我母亲十几种毛线，她打成毛衣，每年过年就把旧毛衣拆了，用旧毛线编成新花样，看来又是一件新衣了。
那个年代没有洗衣机，她要到河边去洗，拿木棒搥打，被单洗完以后，用洗米水浆过，等到大太阳的时候把被单搭在竹竿上晒。
我盖被子的时候，被单上就有阳光和米浆的味道。我想现在全世界买到最贵的名牌被，大概都没有那么奢侈。这几年我到日本，发现日本到现在还有人用这种方法洗被子、浆被子。
这是一种生活情调，美的情调。
我的第一堂美学课，其实是母亲给我上的，我们过去经常会走到院子去看那朵花、那片叶子，做很多没有目的的作为，她不像其他大人，看到小孩没事做的时候会慌张。
我尽量学着母亲的这种不慌张。
在大学教书的时候，每年四月，羊蹄甲红成一遍，上课的时候我都可以感觉到，十九、二十岁正要恋爱的年轻人，根本就没有心听课。我会停止上课，带学生去花下坐一个钟头，聊天，或什么都不做。
我们需要有一个这样子的课。不是每天都要如此，而是教育者偶尔要带孩子出去看花，去听海浪的声音，让他脱掉鞋子去踩沙滩。
教育不要那么功利，要让年轻人重新找回他们身体里的很多的渴望。
生活的美，需要人们舍得付出时间去创造。
03永远的陪伴
我们童年的时候，父亲和母亲与我的关系很深，尤其是母亲。
记得小时候回家，父亲问我你考第几名，我说第二名。父亲就严厉地问，为什么不是考第一名？当我正发抖时，我母亲会一把把我抱走，说，别理你爸爸。
我好感谢那样的拥抱，彷佛把一切无法承担的压力都纾解了。
我跟母亲很亲，我一直到我跟朋友说大家都不相信，说我到50岁左右的时候，我会趴在她身上，她帮我掏耳朵。
因为我觉得这个感官上的东西很细，这个部分如果不是你最信任的人，你不会让他做这件事，可是我一直让母亲做这件事。
因为我觉得那个时候我们有一个共有的身体上的快乐，所以我今天会觉得不空洞。
因此，我感谢我母亲的陪伴，感谢我们一起做过的看似无聊的事情。
感谢母亲记住了她青春时刻的热情、爱、与狂飙的梦想，并告诉我，她曾有过的生命之爱。
每年冬天我都会去V城看母亲，从没遇到那么大的雪。
母亲是地道的北方人，在寒冷的北方住了半辈子。和她提起雪景，她却没有很好的评价。
她拉起裤管，指着小腿近足踝处一个小铜钱般的疤，她说：这就是小时候留下的冻疮。
“雪里走路，可不好受。”她说。
母亲因罹患糖尿病，一星期洗三次肾。我去V城看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。洗肾回来，睡了一觉，不知被什么惊醒，母亲怔忡地问我：下雪了吗？
我说：是。扶她从床上坐起，我问她：要看吗？她点点头。
我替她围了条毯子，把轮椅推到客厅的窗前，拉开窗帘，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。
一霎时，树枝上，草地上，屋顶上，都积了厚厚的雪。
很纯粹洁净的白，雪使一切复杂的物象统一在单纯的白色里。
雪继续下，脚印慢慢被新雪覆盖，什么也看不出了。只有我一直凝视，知道曾经有人走过。“好看吗?”
我靠在轮椅旁，指给母亲看繁花一样的雪漫天飞扬。
母亲没有回答。她睡着了。她的头低垂到胸前，裹在厚厚的红色毛毯里，看起来像沉湎在童年的梦里。
没有什么能吵醒她，没有什么能惊扰她，她好像一心专注在听自己故乡落雪的声音。
母亲在睡梦中长长叹了一声。她的额头，眉眼四周，嘴角，两颊，下巴，颈项各处，都是皱纹，像雪地上的辙痕，一道一道一条一条，许多被惊扰的痕迹。
话题活动
母亲节
有一种爱不求回报，有一种爱无怨无悔……
岁月更迭，感恩不忘
你最想感谢母亲的一件事是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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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编辑：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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